(“玛莲娜——虽然很抱歉,但是我必须告诉你,她不是人类。她没法对你将来可能灌注上去的感情做出回应,你知道吗?”)
(“她是我的人类。”)
小孩子语法奇怪的语句从那之后给她下了一个清晰的定义,于是她就按照这个标尺“活”下去了;那年玛莲娜七岁、刚刚把她作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猫小狗收留在身边——这句话大概是宣誓自己“主人”的身份而非出于某种柔软的情感,但玛琳菲森自顾自地认为那就是一种肯定了。谁人看来这都是一出荒诞剧,但她们俩对此充耳不闻——准确来说,是玛莲娜·赫森对此充耳不闻,毕竟那时候还没有名字的玛琳菲森(虽说在最后一年里,这个名字的的确确是被她自己冠在了自己头上)根本不懂怎么把人的表情和他们的内心连在一起。
相较于她,玛莲娜似乎对此颇有经验——那个眼睛脆弱、没法在阳光下畅然行走的孩子对别人的心境与情绪的气息有一种神奇的直觉;不需要看,她也没法看清,但自出生到现在待着的昏暗环境给了她已经从人类身上跌落下来的天赋,很多人对于深藏着的善意与掩饰着的恶意没有任何辨识能力,但她就是能看出来,比如一向边笑着边暗地里逃避她的母亲(菲欧娜·赫森),一向对她犀利直言却从不说垃圾话的韦德叔叔(韦德里安·希勒),比如客气友好却精明到骨头里的肯尼希,比如恰到好处地夸赞父亲(康纳·赫森)、同时借故欣赏而“游览”遍他所有研究成果的威尔帝。
玛莲娜过于早熟,又过于不成熟。她看上去是个被爸爸宠坏了的孩子——的确,因为自身的疾病与所受的那些明里暗里的歧/视,当然还有父亲的宠溺,她显得过于敏感(甚至到了有些神经质的地步),有时候阴晴不定,有点自我中心,面对(对他人而言不算什么的)挫折与(其实只是普通玩笑的、子虚乌有的)侮/辱时有些许自/虐倾向和无法控制自己情绪的倾向,但同时心里却明确地知道谁才是真正爱她的人,而谁又会伤害爱她的人,在这一点上她有一种超越了年龄的明智与胆魄。
——好比当初仅仅九岁的玛莲娜发狠把咒骂她和玛琳菲森是一对“魔鬼的人偶”、她的父亲是“撒/旦/走/狗”的孩子一把推下了悬崖、听见那个可怜的孩子落入海中的声响后才抓着自己的(深色头发、绿色眼睛、知能尚还麻木茫然的)七岁生日礼物转头狂奔。
阴云蒙蒙的天气马上要被阳光融化个干净——玛莲娜向前奔跑,左手拉着她,右手把自己戴着的墨镜和头上裹着的防晒头巾一并甩开。她的黑裙子在风中跳跃,步子则在跟阳光洒落的速度赛跑。
一口气跑回家是个不大可能达成的任务。她们俩那次是偷偷跑到运送货物的货车上、乘着它到了个虽然认识但离家有很一段距离的地方,附近就是海岸,还有高高的白色的石崖——就跟刚刚那个可怜的孩子被推下去的那地方一样——阳光蔓延得很快,就像金色的瘟/疫。最后一向很聪明却又很难把控自己行为程度的玛莲娜找到了森林的边缘,想也不想地就冲了进去。
在那棵罕见的爱尔兰榆木下边,气喘吁吁的玛莲娜·赫森又哭又笑,比任何时候都像个疯子——正如外边的人总是嘟哝的那样,“那女孩居然会跟一个等身大的玩具娃娃聊得眉飞色舞,是不是脑袋有什么问题——不过的确,看她那模样就觉得不正常”,啊,当然,他们对那个时期的玛琳菲森了解不深,她也被设定了离开那栋赫森博士的房子后就变得更加麻木不仁(但记录影像的工作依旧在静静持续)的程序,怕的就是那些风言风语招来麻烦的人——绿眼睛的麻木人偶任由她扑到自己怀里抽泣、咒骂、狂笑、赞美那些该死的死小孩终于得到了报应。
而回到家、看见那个一向被她疼爱——以一种只存在于她脑内的奇妙的身份、介乎母亲与姐姐之间的身份亲亲他的柔软脸颊的弟弟,刚出生没多久的斯图亚特一看见她的身影就开始咿咿呀呀地笑起来,玛莲娜嚎啕大哭。她从没那样不管不顾过,直到她逝世为止也就只有这一次。
在那之后,玛琳菲森(在那时还是没有名字、只被“喂”、“欸”、“你”、“机器”之类这种称呼给代替着)在玛莲娜心中的地位从礼盒里的小猫小狗提高到了共犯者(至于那个小孩,大概是无声无息地死在海里了吧),再之后是贴身仆人(自从她第一次觉得新鲜、让玛琳菲森为她系鞋带以来),再之后是朋友(她硬是要明摆着不是人类、腹腔里只有装饰性的器/官机械吃下人类的食物,最终导致玛琳菲森陷入瘫痪——那之后她哭得撕心裂肺),再之后是形影不离的姐妹(她在某一晚——电闪雷鸣的一晚,开口让玛琳菲森跟自己分享一张床)。虽然玛莲娜始终不承认父亲所给的“姐妹”这个形容,究其原因时那女孩却又十分强硬地转移了话题,宠溺女儿的赫森博士于是也就没再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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